关山月

第1章

秦暮死在我最爱他的那一年。

彼年春时，我们刚刚成亲，他拥着身穿红色新娘喜服的我站在窗户边，听着外面的新燕呢喃，与我十指相扣，许诺要与我相守一生；我们成亲不过月余，边关就爆发战事，秦暮应征服役守城，半年后，我接到差役传信，决定以遗孀的身份，赶赴边关，为他收尸。

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，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

......

当我赶到边关的时候，已经是冬季。

边城的天空阴沉沉的，伴随着刺骨的冷风，不多会儿便扬扬地飘起雪花来。

我坐在破旧的茶馆中，听着过往路人唏嘘议论的声音。

不远处，小镇被拆掉的城门，砖墙依旧是坏的，还有被烈火烧灼的焦痕。

皇帝生辰将至，夷国进贡了十五头大象，为皇帝献舞庆贺。

为了迎接象群入关，沿途的很多城门都被拆了，街道两边的商户也关门了，不少乡民被驱赶，就连本应送去前线的粮草军饷，也因为要给象群让路改道，而延迟了大半个月的时间。

战事胶着，前线因短缺粮饷防守空虚，几次险些被人攻破城门，长驱直入。

而在距离前线三十里外的此处小镇，也受到敌军的侵袭，百姓死伤无数，处处可见被人***烧的痕迹，余下的乡民将行李细软运上板车或是肩挑，狼狈南下逃亡。

而那道为了迎接象群入关被拆掉的城门，自然......

在此时此刻，也没人有那个闲心思去修补回来了。

街道上，一个总着垂髫的小娃娃拉着年轻妇人的手，胡闹撒娇——

“娘，我不要离开这里，我要看大象......”

年轻妇人气急败坏地拂落他的手，含泪呸了一声：“大象大象！你就知道看什么大象！要不是那群该死的畜牲，咱们怎么会变成这样？你知不知道，你爹已经回不来了！”

看着孩子懵懵懂懂被训斥到噙着泪花的样子，年轻妇人终于蹲下身，抱紧他低声啜泣。

店家为我端了碗茶，嘶哑的声音问：“小娘子是要往哪儿去？”

我抬眸回答说：“北上。”

店家吃了一惊：“北上？那儿可正在打仗呢！现在到处都是流兵，咱们这儿也不安全了！你瞧，这些人都是往南去的，我等着在前线的儿子回来，等他们回来，我们一家也得走了。”

“兴许姑娘下次路过时，就喝不到这儿的茶了。”

得知我要赶往前线，店家委托我给自家儿子带封书信，但他不识字，我便代写。

看到我写的字，店家吃惊：“没想到小娘子竟识字，看来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。”

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，回答：“是我家相公教的，他在应征前，是个大夫，识字的。”

店家问：“你家相公也在前线么？”

我又嗯了一声，又听店家感慨地说：“这年头，日子不好过哦，我家二儿子到年才十六，也在前线守城呢！听说前些天打仗，那边死了不少人，可把我们两口子吓坏了，四处托人打听消息，才知道他们没事......快过年了，望你的相公也能平安，早日回家吃顿团圆饭。”

我鼻子一酸，眼中的热泪落在信纸上，将墨迹晕花了一片。

我连忙抹掉眼泪，冲着店家扯出一个笑容——

“是啊，家里也在等着他回家过年呢。”